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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 好久不見,褚老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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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 好久不見,褚老師

淺色的白葡萄酒在杯中晃著圈兒,確認和空氣充分接觸之後,杯口被送到距離鼻翼一厘米的位置。

“三號”並不急著將液體送到嘴邊,依舊晃悠著杯柄,擡眼漫不經心地問:“褚小姐家裏是做中餐的,吃西餐應該不多吧。”

褚宜右手指間捏著閃著銀光的餐刀,左手握著叉,正著力破開面前一只鮮紅飽滿的蝦殼。刀尖沿著背輕輕剌開,細膩軟彈的蝦肉初露真容,沒來得及將這一口鮮嫩鎖進嘴裏,就被三號這突如其來的問話打斷。

褚宜心裏翻了個白眼,臉上卻還扮作標準淑女,嗯嗯啊啊敷衍。

如果耐心進度條能在人的頭上可視化呈現,三號現在就會看到面前這個看著乖巧白凈的姑娘——她的相親對象,頭頂的長條已然一路飄紅,即將發出嗚嗚的警報。

但寂寞一晚上的三號卻執著地要將這話題持續下去。

“我記得當時在澳大利亞的時候,澳龍吃的比較多……褚小姐是在英國念的書吧?英國那邊的龍蝦還是差一點的。”

“英國我去過一次,在倫敦住了兩個月。倫敦的天氣不好,總是下雨,我還是更喜歡在 LA 那邊生活,加州氣候好,陽光充裕,但是要說人文氣息什麽的,確實比不上歐洲。”

借著他說話的時候,褚宜瞄準餐盤上的蝦肉,穩穩下叉,一口下去,滿足地瞇了瞇眼。

“褚小姐……好像話比較少?”三號擡起了他光亮的額頭,打定主意要將這場持續一整晚的單人輸出變成和諧的雙方會談。

蝦肉從喉嚨滑下,美味給褚宜的耐心續了費。

“啊……是嗎?”褚宜放下刀叉,瞪著眼睛故作懵懂,“我性格比較內向……人也比較無聊。”

這就是瞎扯了。不說多麽“社牛”,她褚宜也絕對不是個初入相親場的小白花。“三號”,從這個編號就能看出來,面前的男士已經是她今年的第三任相親對象了。

第一個相親對象是個文藝青年。三十來歲瘦高個子的男人,穿著件亞麻襯衫,見面的地點約在咖啡廳,開口就是羅布泊的日落海子的草原。褚宜自覺實在跟不上這位文青的境界,也搞不懂靠著家裏養活,發表的詩集還是自費出版究竟有什麽值得驕傲的。她不理解文青,文青亦看不上她,兩人一杯咖啡沒喝完,就各自默契找借口離場。

第二個相親對象人倒是很不錯。國企上班,生活規律,個性穩重,對褚宜也十分上心。不談外表,絕對是她媽一百分滿意的好女婿。只一樣,這位兄弟,年紀輕輕就挺起了啤酒肚。褚宜承認她就是個以貌取人的人,花花世界誘惑太多,她受不住誘惑,不可能不看身材長相。因此不管介紹的阿姨怎麽勸她多相處一段時間發掘人家的內在美,褚宜一路火花帶閃電跑得堅決。

不合適就是不合適,及時跟對方說清楚,不浪費彼此的時間,是褚宜的相親哲學。

比如現在,她托著下巴,盯著三號全神貫註對付著面前餐盤上的蝦,腦子裏想的卻是如何在甜點之後不失禮貌的告別,並暗示對方不必再有下一次見面了。

沒有火花卻又漫長的相親飯局就像她媽都不看的八點檔狗血劇,遲遲不結束不僅讓人膩味,對身心亦有害。

正神游天外,卻沒料到從天上飛來半只蝦殼,一個漂亮的拋物線,落到她淺黃色的裙擺上。她一驚,蝦殼隨著大腿下意識的抖動抖落到地上,殼上的醬料卻在布料上畫了條棕紅色的線。

褚宜不由皺眉。來了,這就是爛劇不收尾的橫禍。

三號的餐盤上只剩蝦頭和孤零零的一截蝦肉。大概是沒想到一下子用力過猛,導致這種意外,他看起來有點無措,手裏握著餐巾想上手給褚宜擦。褚宜趕緊站起來避過他的動作:“不用了,我去衛生間處理一下。”

拎起隨身的小包,褚宜提著裙子往衛生間的方向走。這家店她不是第一次來,不便宜,以她現在銀行卡裏的存款,不適合常來光顧。但見面前三號讓她挑餐廳,她便不客氣地選了這家,畢竟這家的龍蝦確實很不錯。

衛生間在最北的角落,她走過去恰好經過餐廳門口,叮鈴一聲響,玻璃雙開門被人從外推開,十一月的冷風嗖地鉆進來,撲了褚宜滿身。

剛進門的客人從褚宜肩旁邁步走過,她從來人衣襟刮起的冷冽空氣中嗅出一股柔和的木質香,忍不住擡頭去看這人的臉。

僅僅是一個忽閃而過的側臉,像是電影裏分秒即逝的記憶閃回。零下的空氣被已經閉合的門擋住,那一股偷偷鉆進來的寒風卻凍住了她的腿,一時之間以為自己喪失了行走的能力。

電影裏漫長的慢鏡頭,有時候以為長過了一輩子,其實不過三五秒的時間。

褚宜的雙腿從凝固到解封大概也只三五秒。在這時間裏,她將這個側臉在腦中細細描摹了一遍,與記憶裏的那個做比對,卻失落地發現,記憶裏的那張面孔原來也已變得模糊。

很像,但是……

她搖了搖腦袋,像是要將一些不合時宜的想法搖開。

柔軟的濕巾粘上洗手液在布料上來回揉搓,醬料染上的顏色混著水洇成一團。褚宜嘆了口氣,放棄地將紙巾扔進垃圾桶。她覺得很疲憊,頭頂上的耐心進度條在做最後的掙紮。

或許是因為這條她還挺喜歡的裙子被弄臟了,也或許是因為意外地遇上了一個側臉很像李霧山的人。

其實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相似的人了,有時是眼睛,有時是背影。

褚宜也很難形容每次遇到時自己的心情,不是驚喜,似乎惶恐更多。當初的告別並不平和妥帖,再遇到的話可能會有很多的尷尬,也許會問一句“你好嗎李霧山?”,也許幹脆裝陌生人。

回到餐桌的時候,褚宜的耐心進度條又往回拉了一點。一個好消息是這場飯局終於上到了甜點,另一個消息不好不壞,不過是褚宜視線正對的桌子,那個熟悉的側臉的主人正坐在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。

他脫下了黑色的羽絨服,穿著一件深灰色的針織毛衣。長長的睫毛因為眼皮下耷直直地下垂,遮住了一半漆黑發亮的瞳孔,雙眼皮褶皺深刻,嘴唇微微抿住,像是在思考的樣子。

褚宜曾經猜想過,五年後李霧山會是什麽樣子?

好巧不巧,五年後的李霧山,就是這個樣子。

頭發變長了,黑而堅硬的發絲覆蓋住了部分額頭,藏住了明朗的發際線,臉頰略飽滿了些,但下頜的線條還是一樣的鋒利。

她呆呆地坐著,機械地挖盤子上的黑森林蛋糕往嘴裏送,目光忍不住往對面的桌子飄過去。

三號沒有發現她的異常,只覺得這個姑娘實在是很安靜的性格,需要他來擔任主動的角色,便問道:“褚小姐喜歡看電影嗎?下周有個科幻片上映,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看。”

這是想進一步發展的意思,但褚宜沒有這個意思。

她回過神來,慌忙婉拒:“下周末我正好約了朋友。”

“沒事,工作日我也可以的,”三號殷勤地說,“我聽說褚小姐你現在也沒有工作吧,周一到周五都可以。”

十月份的時候,整個教培行業隨著政策一聲令下全部變天,褚宜沒能躲過裁員的浪潮,從一個首都小社畜變成首都無業游民。但即使她在家天天躺著玩 switch,也並不想在打塞爾達的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和三號看電影。

褚宜再次拒絕:“這確實說不好,我下周有其他的安排了。”

三號大概是真的對她很滿意,並沒有知難而退:“我個人很欣賞褚小姐,而且我認為我們倆各方面還是比較合適的,我相信褚小姐在這一點上應該和我有共識?”

褚宜有點頭疼,她一整個晚上說的話大概不超過二十句,三號到底是欣賞她哪一點?難道欣賞她是個啞巴?

她牽掛著對面桌子上的人,還不得不應付眼前的三號,只想快刀斬亂麻:“不知道我是不是讓您誤會了什麽……但是……我覺得我們還是不太合適。”

她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,還擡頭看了一眼李霧山所在的桌子的位置,估測他會不會聽到他們的對話。桌面空空蕩蕩,只放著一只撐著下巴的胳膊。

“先生,您打包的餐品。”一個服務員拎著打包的袋子從褚宜旁邊走過,在李霧山的桌邊停下,將袋子遞給他。

他是來打包的?!

褚宜眼睜睜看著李霧山伸手從服務員手上接過打包袋,站起身穿上外套,似乎立刻就要走。

三號還在對著褚宜剖白:“我比較喜歡安靜溫柔的女孩,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你是我的理想型,而且我也聽說了你家裏這兩年發展出了些問題……”

“褚小姐認為呢?”

褚小姐?褚小姐幾乎沒聽到他的話,因為李霧山已經拎著精細包裝的打包袋走到了門口,服務員正給他拉開門。

褚宜身體比腦子快,從椅子上猛地彈起來,迅速套上外衣,跟三號道歉:“不好意思,我還有事,要先走了,一會兒晚飯多少錢我轉賬給你。”

她風風火火拎起包就走,三號跟在她後面一邊招手找服務員結賬,一邊追著說要開車送她。

“不用不用,我打車就好。”褚宜沒時間跟他解釋,步子邁得更快了。

蹭蹭幾步快走到餐廳門口,伸手推開沈重的門,冷冽的空氣猛然向她撲來。餐廳外依然是如織的車流,夜晚的道路旁亮起了各色的燈。褚宜睜大了眼睛向兩邊張望,來往都是擁擠的人流,卻沒有李霧山的身影。

三號付完錢終於追了出來,看到褚宜還站在門口,松了口氣:“太晚了,估計不好打車,還是我送你吧。”

褚宜無聲地張開嘴,只看到一團從口腔裏逃逸的白氣。在剛剛那一刻,她以為自己抓住了什麽東西,其實就像這霧氣,早從指縫間飄散了。

她不願再麻煩三號,給他造成誤會:“真的不用了,謝謝你,我打上車了。”說完還舉著手機揮了揮。

“那我送你上車再走。”或許是她臉色不好,三號有些擔心地看著她。

褚宜根本沒打車,但實在想不出來話搪塞,木木地和三號站在馬路邊上,沈默著等一輛並不存在的車。

過了一會兒,可能是幾分鐘,也可能是幾十秒。三號的聲音突然響起:“這是你打的車嗎?”

褚宜疲憊地掀起眼皮,一道光閃過她的眼睛。黑色的車打著雙閃向她的位置停靠過來。車緩緩停下,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隨著搖下的車窗逐漸顯露,記憶中的面孔與眼前這張臉融合,重新變得清晰。

車窗裏的人開口,帶著低沈的暖流:“尾號 7798 的乘客?”

“是。”褚宜楞住,腦子在看到車窗裏的那張臉時就全然宕機。那之後,怎麽和三號告別,怎麽坐進車裏,怎麽系上安全帶,這些她都不記得了。

她頭腦空空,只記得擡頭看的時候,後視鏡裏李霧山也在擡眼看她。但她不用絞盡腦汁去想一個既得體又輕松的開場白,因為李霧山先開了口。

他對著鏡子裏的褚宜露出一個久別重逢的笑容,說:“好久不見,褚老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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